從貧窮與差異中學習


邱靜慧  2008.10

「我為何想去孟加拉參訪微貸組織?」是因為諾貝爾和平獎的光環?還是因為想看看到底這個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國家長得什麼樣子?住在豐衣足食的台灣,何必非得花這麼多機票錢去到一個貧窮、「低度」發展的國家進行「旅遊」?出發前夕,這是許多親友對此行的疑惑,還把孟加拉認作美國的「尼加拉瓜」瀑布。年近五十的婦女們這樣認為就算了,連同學都問:「孟加拉在哪裡?」反應著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幾乎只有美國、日本這些大國,對於鄰近的亞洲大陸的認識相較起來少很多。

■小行星傳來葛拉敏模式

此行起因於北門社大四月舉辦的「窮人銀行家」讀書會,在讀這本書時我感受到無比的振動,為上億窮人脫貧的理想、培力婦女提振其社經地位、鼓勵青年投入農村扶貧工作,尤努斯改變社會的熱情振動台灣青年的心,迫不及待想要親炙孟加拉一窺究竟。在此行出發前夕,北門社大還做了更多,包含五月舉行了「台灣微貸論壇」邀請了葛拉敏銀行的總經理以及傑出微貸婦女與台灣的儲蓄互助合作社的經驗作交流,在八月,青年團隊的業師張瓊齡並且邀請這一路陪伴與促成孟加拉行的曾育慧女士及其孟加拉籍夫婿康穆吉先生在台灣台北、新竹、台南、高雄美濃等地進行巡迴論壇,與台灣民間組織作更多的互動與交流。九月出發前,青年團隊並完成了另一本書「尤努斯與鄉村銀行」的讀書討論,將二代鄉村銀行的模型熟悉了一遍。

而其實我對葛拉敏的第一印象來自2003年,那時我們正在閱讀「一座小行星的新飲食方式」(Hope`s Edge:The Next Diet for a Small Planet,大塊文化2002),Frances Moore Lappé花了三十年的時間一直追尋一個問題:「糧食究竟是不足抑或是分配不均?」她與女兒再次透過跨越五大洲的旅程探求這個核心的問題,書本第五章「布袋蓮主義」即將尤努斯與葛拉敏銀行介紹了一番,當媒體披露尤努斯得到諾貝爾和平獎時,當初一起讀過這篇章的夥伴無不驚呼。

在Joysagor這個鄉村與葛拉敏銀行公關部專員Mr. Morshed初次見面時,他再次強調我們所知道以及補充更多我們不知道的葛拉敏:孟加拉唯一一個做微貸的「銀行」(孟加拉有許多NGO機構從事微貸業務)、為農村服務、95%的銀行客戶為女性、銀行客戶擁有97%股份(官股僅佔3%)…..依據3-5年銀行所作的調查,目前已有46%的人民已經脫離貧窮,而這個脫貧指標則依據是否有鐵皮屋頂房子、乾淨飲水、上學、乾淨廁所、足夠衣物、救急的現金等等十項指標。

整個參訪行程都在鄉村,包含已經經營多年的如漁業基金會(Grameen Fisheries and Livestock Foundation),也包 含葛拉敏企業近年新推動的工作如優格工廠(Grameen Danone Foods Ltd.)、眼科醫院、太陽能電力公司等,葛拉敏試圖在鄉村創造更多小規模的社區工廠,提昇鄉村人民的生計來源。還有教育計畫(Grameen Shikkha)、借款人集會以及拜訪一位女性借款人的家。車程、各式各樣的參訪、每天的小組會議引領我們更清楚葛拉敏銀行,但可以發現,即便葛拉敏從 1976年開始投入至今三十餘年,能夠解決的貧窮問題仍然相當有限,諾貝爾和平獎的肯定只是喚起人們對於貧窮問題的關注,而經濟的平等是追求和平的基礎。尤努斯說:「把貧窮送進博物館中」但三十年之後,尤努斯也不得不承認:「微額貸款並不能完全解決貧窮問題」這在參訪裡頭也一再說明這件事情,更何況投入扶貧工作的NGO組織為數眾多,葛拉敏銀行只是較知名的其中之一。

■意外踏訪孟加拉第一個NGO:Gonoshasthaya  Kendra

即便做了許多的準備,出訪孟加拉仍讓我感到緊張不已。尤其是混亂的交通、飲食的差異,適逢回曆九月齋戒期間讓差異更加凸顯,但也恰好考驗我們對於差異的應對態度,所幸除了生病之外,並沒有太大的困難。然而生病的「意外」也讓部份團員在參訪GK這個人民醫院(Gonoshasthaya  Kendra,意即人民健康中心)時得以親身掛號與女醫師進行一番田野調查,瞭解孟加拉第一個NGO組織的理念。參訪GK可說是意外驚喜,該組織推動學名藥讓全國藥品價格降低百分之七十,在孟加拉獨立戰爭期間更培育了許多婦女進行救助工作,現在的GK除了醫學大學,以及小學教育計畫外,組織擁有自己的木工廠、紡織廠、鐵工廠、印刷廠,雖然規模不大,但讓許多無以為繼的婦女在此安身立命,並完成組織需求的物質循環。此外,他們也在2000年建造了一個大會堂,創造比WHO更開放、公平的人民健康論壇(The People’s Health Assembly),並率先推動健保制度,並且與社區成立委員會從社會客觀因素、醫院主觀因素等多方向探究病人死因。GK相當低調,院長告訴我們:「GK 很小,與政府、社區合作即是希望可以將一些模式成為政策普遍推廣」若論及得諾貝爾和平講的資格,孟加拉的人們普遍認為從1971年即投入建國運動的GK其實不遑多讓。關於GK,更多精彩的故事與可貴的精神會在曾育慧女士將來的論文報告中出現。

■在差異中學習

貧窮在孟加拉與在台灣有著不同的定義,在今年初發生的全球糧慌危機裡頭,台灣食物上漲,而孟加拉的缺糧的騷動則是社會動盪、隨時都有人餓死街頭。孟加拉的乞丐過去乞討會得到大米,而現在人們寧願給硬幣,當危機顯現,貨幣的權力象徵也跟著降低,人們將回到實質面的需求,寧可以物易物,而非投入在期貨遊戲裡頭。貧窮與全球糧慌的危機,仍然直指一個問題:「不是不足,而是分配不均」,美國式的資本主義向全球擴張才是主要原因 。源自於拉丁美洲以及馬克思主義的依賴理論(Dependency Theory)學者薩米爾阿敏(Samir Amin, 1976)認為一個地方的落後 (underdevelopment) 源於發達經濟體系對它的剝削 (exploitation)。發達國家會在剝削過程中越加發達,落後的過家則會進一步流失資源,缺乏資本累積。阿敏八月受浩然邀請剛來台灣舉行論壇,他認為第三世界國家要突破低度發展,必須與世界資本主義脫離而進行以本國為中心的發展,即是其著名的脫鉤理論(Delinking)。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整個世界的大結構要從生活改變做起聽起來似乎可以是「自由選擇」的問題,然而有世界上依舊那麼多的人們依舊沒辦法依照自己的「自由意識」選擇想要的生活方式。站在孟加拉街頭,乞丐魚貫走來乞討,在借款人的會議上,當那些婦女說:「有錢後想要搬到都市」「希望台灣開放外勞市場給孟加拉」台灣團的眉頭不禁皺起來,在經濟社會條件差異那麼大的情況之下,到底孟加拉經驗可以給台灣什麼?而台灣的經驗又可以給孟加拉什麼啟發?孟加拉行給我們的不僅僅是經濟問題,不僅僅是個人選擇,還有許多國族認同、道德、心靈、慾望等等各式各樣錯綜複雜的問題組合。

年屆三十,孔子說「三十而立」,從大學時代參與公共事務至今,我不斷的在尋找「如何讓世界更好」的答案與方式。破而後能立,三十歲的我漸漸地找出了一個「讓更多人們走在一起」的實踐目標,孟加拉行對我的啟發即是如此,在此之前我並沒有想到有機會踏入孟加拉的土地,認識這些朋友,追尋過程對我表明了有相似關懷的人們總是有機會不期而遇、走在一起。探索的本身就是價值,重要的是,一開始青年團隊是帶著自己的問題去到孟加拉探索的,從醞釀到讀書會、論壇、出訪的整個過程對於青年團隊來說都是一個「工作坊」(Workshop),在這個過程中學習參與、合作,一同探究與解決問題,並且運用自己、運用組織的網絡讓更多人參與進來,這個動態的過程是青年成員們最好的學習機會。

問題有許多,各式各樣,散佈各地,而唯有讓更多的草根民主發生,讓人們擁有自己解決問題的能量,讓更多人走在一起才是根本。而孟加拉的種子已經種在青年團隊的心中,等待適當的時刻即會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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